宁波最年长的越剧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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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床的叶小宛看到自己当年的剧照笑逐颜开。

叶小宛扮的丑角。

她是上世纪40年代的“滑稽大王”。

从艺数十载,她扮演了400多个不同身份、性格、性别的角色。

舞台上,她是《碧玉簪》中的玉林娘,《董小宛》中的洪承畴,《上海小姐》中的方仲林,《筱丹桂记》中的钱伯裘,《盘夫索夫》中的赵文华,《活捉张三郎》中的张文远……

相比雍容端庄的青衣,俏皮活泼的花旦,俊逸倜傥的小生,插科打诨的丑角最不容易出名。

可是她的出现,总是能带给观众更多的欢笑。借着厚重的丑角妆容,在诙谐中说出老百姓的心声。

她是越剧表演艺术家叶小宛,今年95岁。她命途多舛的一生,也是百年越剧发展史的缩影。

在宁波颐乐园的一个房间里,她躺在床上,艰难地回忆着往昔的辉煌与低落。

记者 陈也喆 通讯员 友燕玲/文 记 者 崔 引/摄

1父亲有言在先,唱不好别回家

1932年,绍兴嵊县上东乡的一个香火堂前,木门板搭成临时戏台,几个农民穿着借来的大布衫、竹布花裙,唱着《双金花》:

“你吃的羊羔与美酒,我叔嫂吃的树皮与草根。你住的是雕梁画栋磨砖地,我叔嫂夜宿坟堂能见满天星……”

台下有个叫林娟的小女孩,眼眸亮晶晶的,听得入了迷。

回到家,她便对父母说:“我想唱戏。”

父母只当是小孩子心性,过几天就忘了,没当回事。

1933年,“的笃班”到嵊县招生。的笃班,又称小歌班,是越剧最早的雏形。

12岁的林娟知道后,吵着嚷着要去。

戏子,在旧时代,地位不高。唱戏这碗饭,嵊州人叫“游炒米饭”,意思是说,戏子流动性强,没有归属感。如果只是跑龙套,更会被人瞧不起。

父母劝说了几天,她依然执拗地坚持要唱戏。最后,父亲撂下一句狠话:“唱不好,你就别回家。”

那句话,犹如绑在她头发上的一根绳索,每每当她疲惫想要逃离时,总会霎时想起。

年幼的女孩只知道唱戏有趣,孰不知学戏要承受千万种肉体与心灵的苦难。

要争一口气。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那个时候,她还叫“林娟”,她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份执着,会让自己变成大名鼎鼎的“叶小宛”。

2怕见熟人,花旦变丑角

林娟原来是唱花旦的。如花似玉的少女,演起花旦来自然是鲜活水灵,得心应手。

有一次,戏班里一名丑角演员生病,不能上台,师父让她临时顶替。

第一次演丑角,她才13岁,没什么经验,她脑海里所有关于插科打诨的画面,都是童年时代在简陋戏台下看到的。

就是这样质朴天然、不事雕琢的演技,让在场的观众不经意间都捧腹大笑起来。

那次演出后,大家都说她很适合演丑角。师父也让她考虑改行丑角。

她考虑了很久,丑角上场前要勾脸,可以遮住本来的面目,而花旦在舞台上虽然也装扮过,但毕竟是真脸示人。

为了不让熟人认出,她决定改行。

在当时,丑角是越剧的“四柱头”之一,地位很高。不像现在戏份那么少,只是零星点缀。

过去演戏的时候,即使剧本里没有丑角的戏,也会找个重要角色让丑角演员表演。

越剧一般以生、旦的戏份为主,但也有以丑角为主的戏。比如以解放一江山岛为历史背景排演的越剧《三不顾》,就是以丑角为主,林娟担当了主角。

3颠沛流离,叶小宛名扬海上

1935年,14岁的林娟和一群小演员在临海、海门一带声名鹊起。年轻气盛的她们蠢蠢欲动,开始去大上海闯荡。

来到上海,却只能在茶楼演出,永乐茶楼成为她们第一个演出场所。但后来因为状况不佳,便与蓬莱戏院的男戏班合并了。

男戏班有个丑角张瑞丰,举手投足间都十分滑稽。林娟常常偷看、偷学他在台上的表演,进步飞快。

这时的她才知道,演丑角并非易事。说句难听的话,丑角是垃圾簸箕,是大杂烩,样样得收,样样得学。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娟开始接触本子戏,也就是有剧本的戏。

过去,越剧都是路头戏,自编自唱,没有剧本,只有一个剧情梗概。有了剧本之后,越剧更规范,对演员的文化要求也更高。

1937年,上海沦陷,炮火连天。在满城的哀嚎声中,16岁的林娟回到了浙江。

战乱中,艺人们的演出环境可想而知,林娟却怀有一颗爱国心,时常借助演出宣传抗日。

谁想到,没过多久,她和另外三个演员竟被抓去坐牢,戏班也散伙了。

林娟有一位堂叔公,叫叶宏刚,是越剧早期著名编剧,他把身心俱疲的林娟再次带到上海,领着她结识了颇有名气的越剧演员。

林娟先后跟商芳臣、姚素贞、傅全香等著名艺人合作演出,表演技艺愈发长进了。

叶宏刚还给林娟起了个艺名“叶小宛”。

渐渐地,她扮谁像谁,一出场就有笑声和掌声,一时蜚声上海剧坛。

4来宁波,“滑稽大王”遭遇“”

1946年7月27日,宁波的《时事公报》上刊登了一条天然舞台的演出广告:重金聘请越剧滑稽大王叶小宛。

从此,25岁的叶小宛开始了在宁波的艺术生涯,这一来,竟是一辈子。

天然舞台,是旧时宁波专门演出越剧的戏院。1938年以后,“越剧皇后”筱丹桂来到宁波,常年在天然舞台演出,从此,天然舞台成为专演越剧的所在。宁波也开始盛行女子越剧。

宁波给了叶小宛一个充分发挥的舞台。传统戏、新编戏、现代戏,小丑、老旦、大面,叶小宛来者不拒,先后扮演过400多个戏曲人物,成为妇孺皆知的名角。

正当叶小宛在艺术上逐渐趋向纯熟精湛时,“”来了。

越剧被扣上“60年代怪现象”的帽子。很多演员离开舞台,关进牛棚,叶小宛也难逃厄运,身心受尽折磨。

“”后期,叶小宛被下放到宁波橡胶二厂当工人。曾经在舞台上给观众带来无数欢笑的名角,整天弓着身子,与橡胶制品打交道。

“”结束后,她并未归队越剧团。

为什么呢?“因为当时斗我们的人还在。”叶小宛的眼神中仍有惊恐与苦楚。

几十年来,她一直没有享受到应得的工资待遇,退休的事情也一直没有得到落实。

这是时代造成的遗憾,也是她人生际遇的无奈。

5年逾古稀,深情演绎“三跪”

退休后,叶小宛才又重新回归到越剧,却早已风华不再。她被任命为镇明越剧团副团长,培养宁波的人。

1994年,73岁的叶小宛登台饰演《罗衫记·思子》里的苏母。她在戏中表演的“三跪”,把人物内在的情绪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出戏,讲的是苏云出任兰溪知县,临走时,与母亲约定,第二年的春天来接娘亲。不料,苏母等了一年又一年,整整十八年都没有儿子的音讯。她日夜惦念儿子,于是从心里生发出思儿、疑儿、怨儿之情。

“难道你享尽荣华忘了娘,难道你厚禄断六亲?”

叶小宛一边呼喊怨怼,一边捶胸顿足,朝天跪下,面露祈求苦痛之神色。

这是第一跪,跪得干脆利落,是苏母十八年思子之情的宣泄。

剧中的考生徐继祖,其实是苏母的孙子,他进京赶考,路过苏母家讨水喝。当时,祖孙俩还不相识。

苏母望见他,只觉得他眉梢眼角都像自己十八年前的儿子。一时间,误以为儿子真的回来了。

叶小宛用痴狂惊讶、喜悦兴奋、怅然若失这几种眼神的转换,表达苏母瞬间的情感变化。

她先是一愣,微微地睁开苍老浑浊的双眼,惊喜地扑向这个年轻的考生。后来得知他不姓“苏”,而姓“徐”,失望至极,向他倾诉了刻骨的思子之痛。她还哀求他:“小官人若名之后,打听我儿子下落,转告老身,老身感恩不忘!”

正说着,她慢悠悠地跪倒在地。这是第二跪。这一次,叶小宛采用柔缓的慢动作,跪出了人物殷切的嘱托。

当有人说苏母的儿子苏云外出十八年无音讯,只怕凶多吉少时,苏母顿觉晴天霹雳。

叶小宛表演时,浑身颤抖,精神恍惚,眼神呆滞,忽然似梦呓般低吟:“含言言哽咽,挥涕涕流漓……望小官人替我伸冤报仇。”

忽然,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是第三跪,跪出了苏母的绝望与惊恐。

跪戏,是越剧的常见戏。可是当年的叶小宛已经年逾古稀,仍然不遗余力地三次重重跪在地上,诠释人物内心的纠结与哀苦,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一场戏下来,她跌肿了脚踝,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腿脚都有些不便。

……

如今,叶小宛已是95岁高龄的老人,说上几句话,都要歇很久,才能缓过来。

也许,她再也无法重回舞台,但是老艺术家身上那种坚韧与热爱,犹如涓涓细流,不断地汇向另一些艺术生命。

(感谢宁波市艺术研究院、以及原宁波地区越剧团王芳老师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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