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剧史上,那是一个藏青色的年代,因为陆游的伤情,因为一曲《浪迹天涯》。 他腰悬长剑,一袭藏青色的长衫上绣着一枝凌寒独放的梅花,那是他风骨的体现。在这个桃花纷飞的暮春时节,他缓步走进沈园,眉宇间是无尽的落寞和感伤。“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输与杨柳双燕子,书剑飘零独自回。”一声叹,一回眸,黯然销魂。 少年时,喜极了陆游的《示儿》,他报国无门、身老沧洲的悲凉让人扼腕叹息,他至死不渝的爱国热忱令人心生敬佩。那时的陆游,在我心中的形象,是白须萧散的陆放翁。因了《示儿》一诗,因了《卜算子·咏梅》一词,我走近陆游,了解陆游,蓦然地,在宋词的哀婉中,我听到了少年陆游的叹息,看到了他的伤情。这伤情,伴随他几十年光阴,以至暮年重游沈园,他念念不忘的,仍是那翩若惊鸿的婀娜身影。“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桥下春水仍泛绿波,曾映照过心中最爱的唐琬的“惊鸿”倩影,而今一切皆无了!这伤痛,是怎样的刻骨铭心啊。 感谢茅威涛,在舞台上复活了陆游,使我得以亲眼目睹当年那个凄美的故事。 独自彳亍在沈园里,回首往事如尘,国事家事齐上眉头,一样的不遂人意。书剑飘零,失意归来的词人,面对物是人非,不由叹息:为什么沈园偏多无情柳,看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 “想必你也知道,少夫人改嫁了赵士程大官人,刚才我见到赵大官人与少夫人游园来了,三公子,当年的事,你自己去问问表妹,我走啦。”卖花三娘说着就要走。 “三娘,三娘!”陆游一时慌乱,他该是不知如何面对吧。但卖花三娘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他盼相见又怕相见,欲离开又止步,正不知所措,蓦回首,却与伊人面对。一霎时,又惊又喜,又酸又痛,百味杂陈,那目光缠绕,再也分解不开,却终是隔着屏障千重,不得一语。 “陆游世兄,好久不见,今日幸会,士程偕内子游园,请受愚夫妇一礼。请君一起饮酒如何?” “请……请便……” 唐琬情难自禁,掩面而去。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追上去。可追上去又能说什么?他踉跄后退,欲哭不能,只能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 “那封锦书,是你母亲拿去,亲笔改了一个错字。”去而复返的卖花三娘,终于道出了实情。原来是陆母篡改锦书,害他遗恨百年。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压抑的情感再难自持,一瞬间天昏地暗,他陷入痛苦的深渊,伤心欲绝。 “若说是爱偏成恨,若说是恨又不能,爱越深,恨越深,爱恨交织折磨人。” 一切皆不能挽回,对母亲,却又偏偏连一丝怨恨都不能有。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饮下唐琬送来的这一杯黄藤酒。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一杯苦酒和泪吞下咽喉,他一扬手扔掉酒杯,万念俱灭。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这是唐琬的和词,是他们心灵的对语。在幻想的世界里,唐琬走来,踏一地落花。四目相对,久久凝望,却终是握不住彼此的手,只有满天桃花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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