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我的越剧人生
上世纪50年代,我们团接连排演了《春香传》《追鱼》《杨八姐盗刀》《北地王》《关汉卿》《则天皇帝》《红楼梦》等戏。
对于许多不熟悉越剧的观众而言,拍摄于1962年的戏曲电影《红楼梦》是他们了解这个剧种的开端。早在1955年,编剧徐进就着手筹划改编《红楼梦》。刚开始时,院里有人说他是异想天开:“这样一本一百多万字的文学名著,要改成三小时的戏,谈何容易?就算写好了,又有谁能演?”一天,伊兵和徐进到大众剧场看戏,演出结束到后台,伊兵突然问我:“王文娟,你敢不敢演林黛玉?”我正在卸妆,随口就答:“敢啊。”伊兵问:“你能演好吗?”我不假思索地说:“演不好砍我的头!”伊兵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脱口而出立下“军令状”,他一愣,随即笑起来:“你这么有信心?好哇!”虽然只是一句玩笑之语,但从内心来说,我的确很想演林黛玉这个角色,她丰富的个性,独特的气质,对演员来说太有力了。
作为国庆十周年的献礼剧目,《红楼梦》成为全院瞩目的焦点。这个戏最终决定由我们二团演出,钟泯担任导演,吴琛任艺术指导,作曲顾振遐、高鸣,舞美设计苏石风。徐玉兰饰贾宝玉,我饰林黛玉,周宝奎饰贾母,陈兰芳饰宝钗,唐月英饰王熙凤,郑忠梅饰王夫人。
我感到既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自己有机会扮演这个富有个性魅力的角色,担心的是,林黛玉实在不好演。《红楼梦》这部名著的影响力太大了,每个人脑海里都有一个自己理想中的林黛玉,要把小说及剧本上的人物通过表演立体化起来,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我重新读了《红楼梦》,有关章节仔细地、反复地读,还把不同人物的对话,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来。通过细读原著,我对林黛玉慢慢地熟悉了,了解了,而且深深地爱上了。
在创造人物形象的过程中,我除了反复细读《红楼梦》原著和有关研究文章,还从两方面做了准备工作,首先是观摩古画中的仕女人物,作为我塑造林黛玉形象的借鉴,另外,根据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唤起生活中可供参考的感情回忆。比如为了体会林黛玉寄人篱下的感情,我就联想起自己当年刚从家乡来到上海,跟着表姐学戏时的情景。有了这些理解,我的人物分析作业基本完成,黛玉的形象在心中逐渐鲜明起来。《红楼梦》这个戏是深沉细致的。林黛玉又是一个才华横溢、富有诗人气质和书卷气的女子,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服装上该选用一些比较素净的色彩,表演时,我也有意识地用一些比较文静秀丽的动作。
越剧《红楼梦》对林黛玉的形象塑造,有“进府”、“识金锁”、“读西厢”、“闭门羹”、“葬花”、“泄密”、“焚稿”等场。我把人物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进府”至“读西厢”,着重表现黛玉的少女时期;第二阶段从“闭门羹”至“葬花”,内心已经确定了对宝玉的爱情,但又不敢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因此不免徘徊、犹豫、痛苦,直到宝玉作了剖白后,才完全信任宝玉;第三阶段从“泄密”至“焚稿”,黛玉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表示最后的反抗。
“进府”这场戏开始时,林黛玉随着“林姑娘来了”的呼唤声,缓步登场,体现出一路舟车劳顿和忐忑的心情。以迷茫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慢慢被周围环境所吸引,可是头脑中立即出现了母亲生前“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的叮嘱。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把她牵制住了,整个动作都拘束起来,退后几步,低下头,暗暗地警告自己:“这里不比自己家里,不能惹别人笑话。”耳边忽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满屋花团锦簇珠光宝气,一位白发老妇高喊一声“外孙女儿”……最初排练时,我的处理是,黛玉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外祖母!”随即投向了她的怀抱。导演问我:“一个女孩子初次见到外祖母,即使是在丧母的哀愁心情下,是否就会这么一下子扑上去呢?”经此一问,我也感到自己处理得简单化了。这不是一般常来常往的外祖母,身份有不同,亲疏有区别。因此,我又重新处理了这一段表演:黛玉听到外祖母的叫声,一时还不敢相认,经过了一个停顿,表示她想亲近贾母,又有顾虑,然后再投入贾母的怀抱,依偎着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