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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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喜欢越剧。我生在西北,长在西北,若不是有了国外的生活经历,我大概是不会离开那片黄土高原的,惜别故土,奠定了我上下求索的道路。到如今,阔别故土已有十载光阴。

在英国伦敦,每日都在实验室里虚度时光,文化传承离我相去甚远,不被淘汰出局是那时唯一的想法。在北京有很多机会研究京剧国学,却在惶惶不可终日中韶华老去,我以为戏剧是岁月的遗殇,不能触及我的灵魂。到上海后阴差阳错,一朝听曲天下闻,我便成了戏剧领域里的孜孜不倦者,虽然我没有系统而专业的知识,但也想略尽绵力,复兴之业,任重而道远,望洋兴叹之余只能无病,聊以寄情。了解一种文化首先要细究她的来历,故能助其流传。越剧相对于国粹京剧来说,文化底蕴要浅薄一些,京剧来源于昆曲,那是中国最古老和最有文化魅力的戏剧表演形式,但随着人浮于事的靡靡之音,昆曲名家所剩寥寥。“中国昆曲名家年度雅集”是一场大师云集,精彩纷呈的戏剧盛宴,我在网上看了视频,大都是花甲之辈,现在戏剧艺术家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青黄不接,能够独挑大梁的年轻人不多,戏剧是文化的沉淀,没有一定的文学素养是很难达到心神合一的境界。梅兰芳是一代京剧大师,他不光戏唱得好,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我看过他画的《荷塘清趣图》,端的是笔锋婉转,风华无限。年轻一代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唱念做打,社会的太多,能够坚守舞台已属不易,戏迷们是宽容的,在翘首以盼中等来了戏剧的末法时代。有人说戏剧是迟中有缓的修行,演员用三十年的努力才能换得台上若干小时的绽放,昙花一现。我注定无法喜欢小班的演绎,因为倒行逆施的功利使我感受不到心中的经典。我是生活在三秦大地上的中华儿女,对于国学,是苛刻而又严厉的,大唐盛世,人杰地灵,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我有幸做了千年长安城的守卫者,汉唐气象,流风余韵,我不排斥社会的进步,但我更倾心于文化的优雅积累,我不忍看到丧钟为文化而鸣,故我他乡遨游,但落叶归根,心存敬畏中惟愿文化流光溢彩。

越剧必定是与京剧不同,她重在抒情,唯美典雅,极具江南灵秀之气,她起源于浙江,发展于上海,独特的艺术氛围奠定了越剧的文化特征,长江流域大致可以分为巴蜀文化的诡异瑰丽,荆楚文化的辽阔大气,吴越文化的秀美精细,而越剧正是吴越文化的代表,南方的母亲河在她的下游充满了诗情画意,越剧便多是才子佳人的演绎。历史上吴越尽得东南之利,财富积累之余必然生活精致,行为优雅,纸醉金迷之地才会有梁祝那样凄婉的爱情,而这种生死相依在京剧中的表现形式就成了卓文君的大胆私奔。上海越剧院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我认为最出彩的剧目,由范派的章瑞虹和傅派的陈颖演绎,尽得前辈精髓,几十年前范瑞娟和傅全香将其搬上了电影屏幕,彼时造成了万人空巷的局面。越剧的舞台形式相对单调,没有过多的行头和叫头,《梁祝》中的《十八相送》是非常有名的折子戏,二人的对唱让人品出了十八里倾情相依的不舍,“出了城,过了关,过了一山又一山,前面到了凤凰山。过了河滩又一庄,眼前还有一口井。离了井,又一堂,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唱词浅白,因为戏剧最早是服务于目不识丁的劳苦大众的,贵在纯朴自然,这里面大量的空间变换,道出了梁山伯的重情重义,祝英台的不离不弃,歌颂了不畏封建强权下的男欢女爱。范派和傅派都属于越剧生旦角中的高腔,范派嗓音实,声宏亮,中气足,音域宽,追求男性的阳刚美,这在越剧中是不多见的,她在旋律多变中突出唱腔的朴实大方,用范派演绎梁山伯是非常贴合的,纯朴中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我比较欣赏杭州越剧院的徐铭,她的范派运腔自然,咬字清晰,音域的控制力是惊人的,我看过她演的《玉蜻蜓》、《一缕麻》,当时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傅派被称为越剧中的女高音,表现形式是感人以形,动之以情,唱腔俏丽多变,跌宕婉转,祝英台有别于传统的大家闺秀,典雅中透着活泼,可爱中兼有端庄,这很符合傅派的唱腔特点,陈颖是一位不错的傅派花旦,但由于身体原因,她的唱功已是江河日下了。目前傅派比较优秀的传人有陈飞、颜佳、何英等,何英被称为“越剧仙子”,她的唱功极佳,音质甜美,韵味纯真,是百年难遇的越剧奇才,据说她是傅老唯一登门求来的,她的傅派少了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春寒料峭,却多了一种以柔克刚的空灵缠绵,可惜她早已远走他乡,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缺憾,只看过她在《五女拜寿》中演的杨三春,孤傲中的大气端庄让人见之忘俗,清清淡淡中却有着几分遗世独立般的孤寂韵味,何英的气质是散淡的,这也注定她很难立足于戏剧舞台,无论如何,她是越剧史上的传奇。

最近福建芳华剧院重排《柳永》,无论从舞台布景,人物挖掘,以及唱词打磨上都属上乘,让我看到了越剧继承和发展的星火相传。浙百的茅威涛是越剧小生中最璀璨夺目的焦点,她坚守越剧却又勇于创新的执着让人敬佩不已,但“茅派”越剧的四不像却让我生出了许多担忧,茅威涛的越剧少了唱腔的内涵,而更接近于话剧的直接剖析,离开了原汁原味的文化沃土,她的越剧必然走不长远,她的嗓音这些年来变化极大,年轻时唱功很好,现在却多了些沙哑和仓促的味道,但韵腔还是十足的。相对于茅威涛的改革激进,我更欣赏王君安继承尹派的中规中矩,她为越剧而生,上天赋予了她最完美的性灵,不加修饰,如山泉潺潺,不染凡尘,她在舞台上俊雅而挺秀,我常常分不清戏里戏外的五味人生。她演《玉蜻蜓》中的申贵升,把这个贵族公子愤世嫉俗中的天然质朴呼之欲出,我想这大概就是最真实的王君安了,她在人生鼎沸时黯然出国,大洋彼岸,游学十年,只为了心中的那个梦想,她最终回到了越剧舞台,成全了师父尹桂芳的爱才之心,她的离开和坚持,都让我看到了人性之外的价值。《柳永》中的王君安,荡气回肠,一个风流词人,一生奔波,驱驱行役,蜗角功名。《八声甘州》的唱词极好:“有时深沉,有时浮浅,有些执着,有些懒散,亦曾恶俗,也曾绚烂,非凡非圣,不咸不淡。得意时,数尽绮词丽语一篇篇,失意时,不堪屈指话当年。那时节,贪恋帝里风光好,我也曾,朝耽醇酒暮寻欢,结识狂朋与怪侣,红楼绮陌竞留连。赢得了,笔下轻浮入另册,青楼薄幸名狂狷。再相逢,晓风残月杨柳岸。”唱出了无奈,道出了无情,为越剧而歌,为文化而赞,回首平生追往事,不觉淡然又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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