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国家公布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越剧跻在其中,成为518项中的一项。 指着一个字,我问身边人,他们告诉我,念ao,四声,在浙闽一带常用做地名,山间平地的意思。我由此记住了“施家岙”,并且知道它肯定就处在山间平地当中。 从嵊州市区到施家岙,不到半小时的路,却沿路接受了越剧诸多的信息——在嵊州地面,这在所难免,谁让这里是越剧的发源地呢。越剧在这里,历经了落地唱书、小歌班、绍兴文戏男班、绍兴文戏女班、女子越剧等诸多阶段。而这小小的施家岙,就书写了越剧百年史中最重要的一页:女子越剧就诞生在这里。 女子越剧何以在越剧发展中如此重要?以至于陪我们考察的专门负责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童芍素老师一路都在说:研究越剧,不能就越剧研究越剧,要把它与中国女性文化放一起研究。这是一个大课题,目前还没有人做。 到了施家岙,慢慢有所领会。原来今天张灯结彩、慷慨接纳登台表演者的绳武堂古戏台,最初是立着女子不得上戏台表演的族规的。而就在它旁边的八封台门成长起来的女子戏班,第一次串红台(即彩排演出),也同样被拒之台外。 女子戏班成立于1923年,班头是当时已经在上海升平歌舞台做前台老板的王金水,另一个是艺人金荣水。之所以要建女子戏班,对于他们,颇有些重起山头之意。因为那一年升平歌舞台因为饱受流氓的滋扰与内部艺人的争端,不得不停锣关张。另一个因素是,受当时很火的京剧髦儿戏(也是清一色的女角)的启发。到施家岙办戏班,除了王金水是本地人,大概还要再回到那个地名带出的岙字来解读。施家岙,用当时的语词描述,就是“山势峤峣,嵯峨积岖。”交通不便,外加生活贫困,女子学戏的偏见就很容易冲破,所以这件事还真让它成了。 戏班原址,如今已经变成早期女子越剧博物馆,小小的二层楼,每一间屋都能看到当年戏班生活与排练的情景。照片上有著名的“三花”的身影,还有一件戏衣污渍斑斑,原来是当年演员登台演出时,被台下的恶少泼粪的印迹。还有一张越剧名伶筱丹桂后的遗容照,她死时年方27,也像阮玲玉一样留下遗言:“做人难,难做人,死了。”筱丹桂并不属于这最初的戏班,但显然是女子戏班的重要代表人物。她的故事最能折射当时女艺人的境遇,回来搜索,果不其然,筱丹桂之死是著名遗案,有长篇弹词在说她,也有连环画在说她。 虽然王金水的女子戏班前后只维持了6年,但资料显示,由此催发的女班已经如雨后春笋,迅速壮大。那么纯一色的女人演越剧,到底改变了越剧的什么。专业的戏曲资料会说到女子越剧对“四工调”的完善所起的作用。但是,潜在的影响又是什么?从施家岙开始探究,私下认为,这或许是为越剧定下了最终的性别。最开始,它是草木才子或油条才子抒胸臆、讽时世的草根艺术。都说越剧雅,若看最初那些唱词,恐怕并不比二人转雅到哪儿去。但是女人还是渐渐进来了。最初或许只是谋个饭吃。但以艺立身,便有了女性自身的觉醒。越剧的情感,更多是从女性出发的情感。深致而幽婉。 越剧此后还经过众多改革。甚至到底是沿袭女子越剧还是男女混演,都在争论之中。争论是为越剧的未来。毕竟越剧在今天,同样面临着观众少的困境。随我们同行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编剧冯洁,与我聊起人艺话剧,感慨一出《窝头会馆》,怎么可能演那么多场。而越剧的观众究竟是哪些?“小百花”已经是越剧宝塔上的珍珠,但冯洁却说,越剧的概念其实很困惑她们。一个显著例子,越剧到国外演出,被译成其他语言时,那被视为越剧最重要的因素——方言,在这时不起作用了(而它又是越剧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因素)。到底什么在传播中起作用?但她另一句话又像是对此所做的解答——因为明年有德国和瑞士演出,欧洲的戏剧专家来中国选戏。看了新版越剧《梁祝》,说了一句:第一次知道中国有这样的艺术,可以不是锣鼓喧天,同样表达了人类的爱。 非锣鼓喧天,而是小桥流水,阴柔婉转。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因为,女人曾在其中,起过如此重要的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