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化蝶去 余音绕剡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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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世间最赞的梁山伯”——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范瑞娟先生已然化作蝴蝶,翩翩飞去,而她的人品艺德却余音不绝。家乡人民满怀深情怀念范瑞娟先生,本报刊登的这篇纪念文章,以朴素的文字追忆范瑞娟先生与越剧、与家乡的深情点滴。斯人虽去,风范长留,她始终如剡溪之水,澄光照人。 斯人化蝶去 余音绕剡溪 “待儿看来,母亲带回英台信,书信上面言安慰……” 得益于现代传媒技术的发展,不必翻箱倒柜去查找压在箱底的磁带,只要在手机上点一点,《梁祝@山伯临终》唱段就萦绕在耳边了。听完了,就按一次;再听完了,就再按一次……这段 弦下调 慢清板唱腔,既没有过于消沉悲伤,也没有太过慷慨激昂,将生命垂危而又有满腔话语的梁山伯表现得淋漓尽致。正是出于创造人物的需要,在一次演出中,范瑞娟把整台戏的C调即兴唱高了一个调,同时吸收了京剧的旋律,对越剧四工调中的落字调作了丰富的衍变,从而创造出了越剧的新唱腔,后来被称之为 弦下调 。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范瑞娟塑造的梁山伯,打动我们的不单单是所谓的忠厚,更在于梁山伯对感情的忠诚。在观众眼里,那个“十八相送”里的“呆头鹅”梁哥哥十分可爱,“回十八”里恍然大悟的梁山伯也能够让人会心一笑,而“临终”时的山伯却未免太悲了。岂不知,正因为有这段,不仅促生了一种新的越剧唱腔,更重要的是塑造了一个不但忠厚,而且感情醇厚的梁山伯。 人物的深情来自于演员对艺术的深情。 弦下调 的深情流淌也是如此,它并不是凭空产生的。上世纪40年代,越剧进入了改革阶段。而范瑞娟“随着艺术实践的不断增多,艺术眼界的不断开阔,对剧团演的戏,对自己的唱腔和表演都越来越感到不满足,意识到必须突破,必须提高”。 那个时候,越剧的唱腔也正在起变化。原来的四工调相对简单,有时候听的人甚至难以分清生旦,一些寻求突破的演员都在探索和努力。同一时期,袁雪芬在琴师周宝财的配合下,吸收京剧二黄的过门创造了尺调,为越剧旦角声腔的发展开辟了新路。 那个时候,范瑞娟从寄售商店买回了一架老式电唱机,经常听喜欢的京剧或评弹,不但听,而且跟着学,像高庆奎的《逍遥津》、马连良的《十老安刘》等。 在琴师周宝财的配合下,范瑞娟逐步探索吸收京剧的唱腔过门,尝试一些长小腔、长拖腔,使演唱旋律起伏有变化、有余韵。 然后,范瑞娟遇到了“满腔悲愤无处诉”的梁山伯,就像一个作家遇到了能够相与对话的笔下人物。这不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默默对视,而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相互欣赏、知心和促进。 梁山伯借范瑞娟之口诉出了满怀心事、一腔淳情,而范瑞娟则借梁山伯之身唱出了越剧的婉转深情和革故鼎新。 “休说我雨露风霜受得多,休说我天年不该在山林,你看那满山花草满山林,根根棵棵有我一片心……” 越剧里,扮演老爷爷的张桂凤对扮演小孙孙的范瑞娟这样唱道。这出戏,叫《十年树木》。 在老一辈越剧艺人眼里,越剧就是他们种下的树木,就是他们造起的山林。不仅他们自己在森林里扎下了根,而且还看着其他树木成长起来,“看着它们长来,护着他们生,懂他们的脾气识他们的心。”可以说,越剧已经融化在了他们的生命里,心里念的是越剧,嘴上说的是越剧,笔下写的是越剧,希望的是越剧戏剧年轻,青春焕发。 范瑞娟也是如此。那一年,清明时节。70多岁的越剧姐妹范瑞娟和傅全香回到了家乡嵊州,一行人前往甘霖镇为著名越剧老生钱妙花扫墓。途中经过一片竹林,只见青竹长得十分可喜,一竿竿冲向云霄。范瑞娟指着一根青竹问当地陪同的乡镇领导,是否可以取一枝。乡镇领导十分好奇,问道:“范老,你要这竹子派什么用场?”范瑞娟说:“我好用伊打《莲花落》,教给学生和戏迷。”念兹在兹的还是越剧的事。 关心越剧的事情,根子还在关心越剧的人。1996年,是越剧诞辰90周年。越剧故乡的城南小学成立了“小小越剧团”,孩子们在老师的指导下,一会儿压腿练功,一会儿走台步,一招一式练得有模有样。当时,恰巧范瑞娟正住在学校旁的亲戚家休养,常到学校去散步晨练。看到小孩子学越剧,心里十分高兴,多次到学校指导。有一次,范老师对小孩子们说:“压腿走台步等基本功,一定要天天练。”话未说完,范老师一脚就架在栏杆上,踢得比人都高。在场的小团员都惊呆了,年纪这么大,身子还这么柔软!这位70多岁的艺术家,就这样向孩子们展示了什么叫“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什么叫“活到老,练到老”。 回到家乡,越剧博物馆和越剧艺校是范瑞娟必到的地方。博物馆里有越剧的回忆,那些老唱片还在摇曳过去的声音,那些老照片凝住了旧日的时光。在那里,她有时候觉得面前就是过去的自己。 在越剧艺校,面对一批专注越剧青葱可爱的孩子,她会想到,这里面可能会有将来的自己。所以,她常常会主动参与艺校的招生、教学。她和老师们一起去挑选学生,不知疲倦地指导学生一招一式,和学生们一起吃学校食堂的饭菜,竟有点返老还童的样子了。 时任越剧艺校校长的谢顺泉实在过意不去,有一次,就拿出300元钱给范老,让她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谁知范老竟然大怒,将钱当面摔还给他,还说“下次再这样,我再不要看到你这个人啦”。瞪大着眼睛,半气不息。那神态真是令人可敬又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在嵊州休养的日子里,不断会有越剧戏迷朋友去看望范瑞娟。她就拿出从上海带来的越剧磁带,如《梁祝》《孔雀东南飞》《李娃传》等等。那个时候还没有碟片,没有视频技术,只能请一个戏迷去音响店翻录。来一个戏迷,就送几盒磁带,送完了就再翻录一批。一次又一次地送,一个暑假,80多卷磁带送出去了。理由很简单,大家都喜欢越剧啊。 于是,那些磁带就不辞辛劳地在录音机上来回转动。剡城的大街小巷,晨昏闲时,响起了“梁山伯”“焦仲卿”“郑元和”的声音,以及那些紧随其后咿咿呀呀的学唱。 “英台说出心头话,我肝肠寸断口无言,金鸡啼破三更梦,狂风吹折并蒂莲……” 这段唱跟《山伯临终》一样,都是范瑞娟 弦下调 的名段。开头一句“英台说出心头话”,范老在“英台”和“说出”之间换气,一些戏迷也这样跟着唱。有一次,嵊州的几位戏迷去范老家中探望,范老要她们唱几段。其中戏迷钱玲玲就唱了这一段,把“英台说出”四字连贯唱了出来,认为一定要让范老师批评了。谁知范老听完后说:“不错不错,你这样处理也是好的。”范老还说,学习流派,千万不能把学得像不像作为标准,有的朋友认为和我唱得一模一样就是好了。这是不对的。越剧的生命力就在于不断地在传承中创新。很多越剧前辈艺术家也都这么说,他们从改革的实践走来,深刻认识到艺术要不断发展,在继承的同时,更重要的是不能放弃创新的勇气。 范瑞娟从来就是把越剧作为一种活态的文化来传承发展的。她总觉得,嵊州是越剧的根和魂,不仅给越剧以生命,给越剧以营养,更具有推动越剧传承发展的天然使命。 在剡溪两岸,越剧古戏台、名人故居如星璀璨、如棋分布,时光不会使他们老去,“一弹流水再弹月”,随随便便走进一个地点,安心静立,你依旧听得到鼓板叮咚、丝弦醉人,闭上眼睛尽是越剧的风流; 在粉墙黛瓦的越剧博物馆,无数个越剧人的悲欢离合静静躺在那里,每一件藏品都饱含着辛酸和荣耀,每一片瓦片都能诉说出一个故事; 在美丽的星子峰下,崭新的越剧艺校被誉为“全国最美的艺术学校”,水袖飘舞,越音袅袅,一对对“小梁祝”正在长大; 在女子越剧诞生地嵊州甘霖施家岙,越剧小镇已如梦幻般展开双翼,关于越剧、关于艺术、关于田园的种种诗意想象,将在那里一一得到呈现; 一些新的思维也与越剧传承发展擦出了新的火花。举行全国越剧戏迷大会,凝聚各地越剧戏迷的力量,这是涵养生态的思维;建设中国越剧戏迷网,在各地建立爱越小站,在虚拟空间打造广大戏迷的互动之家,这是“互联网+”的思维;结合本地根雕、泥塑等特色艺术发展,融入越剧元素,提高产品的文化内涵,这是文化产业发展的思维…… 这千般探索,万种努力,都只为不辜负越剧前辈,不辜负越剧的美。 百年越剧的见证人、观众心中的“梁山伯”已然化作蝴蝶飞走了,但她身后的那片花还在。在春天里,开得更加娇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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