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越剧首次试演地临安外伍村和余杭陈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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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这是一段尘封多年的历史,却关乎越剧的诞生。百年越剧的历程中关键的大事件便是中国越剧首次试演。近期部分媒体相继报道了西溪湿地百年陈宅的异地迁建,同时也写到陈宅是越剧北派首演之地。那么到底哪里才是中国越剧的首次试演地?带着对越剧历史的敬畏,我们查阅了《百年越剧》专题片关于越剧诞生地的记录,也向编导钟冶平老师核实这段历史,今天再次发表此文,严谨地告示:中国越剧首次试演地——临安外伍村和余杭陈家园。

从安徽发源的钱塘江呈“之”字型流过了浙江大地,它的上游富春江和沿岸的富阳、桐庐以及余杭、临安,历来就是鱼米之乡和富饶之地。遭遇天灾人祸的数以万计的嵊县人,纷纷到这一带或做些小本生意,或者从事手工业劳动,以求谋生。如杭州府的临安县,在当时就有“小嵊县”之称。即使在今天,还经常可以在这一带遇见祖籍是嵊县的当地人。马塘村老人们说,一代唱书领袖的金芝堂,后来老死在临安一个叫青山里镇的地方,在一片青山绿水之间。

1905年的岁末,过年的绍兴老酒还没有喝上一口,李世泉、钱景松、高炳火等六位说书艺人,为了抢到来年生意的头一口水,便早早出了家门,一同结伴经水路去了杭州府的桐庐、临安一带。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唱书谋生的艺人们,也秉承这条古训,尾随乡亲们的背影而去。后来的发展告诉人们,此行对于越剧的诞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早在二十多年前,在余杭县方井街的岳阳楼茶馆,嵊县的说书艺人和杭帮艺人为了场地发生了争执,并引发了集体斗殴,金芝堂为此被关进了大牢,官司一直打到了杭州府衙门。

在这个事件中,有的艺人们有的袖手旁观隔岸观火,有的悄悄退出溜之大吉。而这些艺人们大都住在剡江南岸,在无形之中形成了。在以后一段时间里,所有在余杭、孝丰、临安等地的演出,南派艺人遭到了全面。他们只好回到嵊县乡下,生意由此大受影响。

以后南北两派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暗地却互相叫劲,由此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演唱风格,并且划定了各自的演唱区域。一般说来,北派艺人多在平原演出,这里人口密集,市镇较多,听众大都读过一两年书,有的还做过蚕茧生意,所谓闯过“三江六码头”,见过一些世面。因此北派的曲目文雅讲究,多从卷本中取材,口语化和说唱性强,强调声色,讲究韵味。曲目多带“图”字,如《十美图》、《七美图》,故事大多是“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

南派原始唱本

而南派艺人多在山区一带演出,从艺者大都是农民或小手工业者,文化水平很低,有的甚至是文盲。他们的曲目取材于传书中的戏曲故事,通俗浅显,高昂明快,乡土味浓郁,歌唱性较强,说唱风格粗犷不羁,健康朴实。曲目多带“记”字,如《赖婚记》、《箍桶记》,大多表现“伦理道德,忠奸善恶”。按照民间的说法,两派艺人各有高招,一般说来“南俗北雅”,这在客观上为曲艺向戏曲的演化,储备了重要的人才资源。

随着唱书艺人的探索和唱书艺术的成熟,这时唱书的曲目不断增加,涉及的领域更为宽阔。虽然唱书艺人们多来自贫苦农民,缺少文墨,但他们将自己对生活的观察、风土人情、爱憎好恶带进演唱之中,使“唱书”充满了生活情趣和乡土味道。这是曲艺向戏曲的提升过程中,一种必需的“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节目储备。尽管曲艺转化为戏曲的条件已经初步具备,但如果没有1906年的那个春天,那么越剧的诞生或者遥遥无期,或者根本就无从谈起。

过去人们在谈论越剧发源时,公认越剧的第一次演出是在1906年清明节,在嵊县甘霖乡东王村的那次粉墨登台。不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健在的一些男班老艺人在回忆当年的情景时,曾多次提到两个地方,一个是临安于潜的伍村,一个是余杭县的陈家庄。

新中国成立以后,越剧研究工作者曾经对这两个地方进行过一些考察,但因条件的限制,未能做进一步的考证。五六十年代仍健在的一些老艺人,也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能够故地重游。

我们进入临安境内,直奔于潜。于潜是浙北的一个古镇,历史上曾是县的建制。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于潜的伍村应该在三十里以外的乐平乡。现在的伍村已经分成了三个自然村,分别叫做上伍村,中伍村和外伍村。

天目溪水像一道优美的曲线,在外伍村前缓缓地流过。三面环山、一面靠水的小山村,显得宁静与安详。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是吴国名将伍子胥的后代子孙,民风强悍,热情好客,许多村民们吹拉弹唱都有一手。

过去在乡间,即便是唱一次堂会,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力承办得了的。于是我们盯上了百年前的名门望族、大户人家程秀锋的子孙。以后的事情证明,我们的判断准确,颇有几分探古寻隐的功夫。

在程家大院的老屋前,越剧史专家丁一先生对1906年春天发生在这里的故事,勾勒出一幅粗略的轮廓。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早在过年前就来这一带唱书赚钱的高炳火、李世泉等六位南派艺人,在乐平乡外伍村的客栈里不期巧遇了。他乡遇故知,自然是一番亲热。晚上唱书结束后,艺人们和村民们坐在屋前,抽着旱烟聊着天。

有位年长的村民提议说:你们唱得实在是活灵活现,能不能够扔掉手中的三跳板,搬掉走桌台,像戏班子做戏那样做给我们看一看呢?这个提议把艺人们吓了一跳,我们怎么能演戏呀!服装、化妆,道具,台步,手势、眼神,里面的套路多着呢,我们连想都没有想过。但看着热情好客的乡亲们,艺人们觉得盛情无法推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即使用当年的眼光看,那次试演也是洋相百出,不伦不类。在程家厅堂前,村民们用稻桶、门板搭成了一个草台。艺人们没有戏装,完全清水打扮,一些笨手笨脚的动作成为村民们的笑料。第一夜演出了小戏《十件头》和《倪凤献茶》。第二夜又演了小戏《绣荷包》、《卖青炭》和大戏《赖婚记》中的“赖婚”。

村民们似乎意犹未尽,但艺人们对自己的表演实在心中没底,再说清明节将至,要回家撒谷子插秧去了。所以他们未等到天亮,就悄悄离开了这个开启越剧诞生之门的小村庄。

这次试演虽然没有也不可能取得成功,但走出了由唱书演化为唱戏的很重要的第一步,是中国越剧诞生的第一块敲门砖。

我们掉头东进,又去寻找余杭县小东门外的陈家园。我们走进镇政府,镇干部告诉我们,陈家园又称陈家村,离余杭镇不远,大约十华里路。费了一番周折,我们走进了这个小村庄。快要过年了,村民们都在忙着准备年货。我们找到了当地财主陈锡龙的子孙,祖上曾经拥有良田四百多亩的陈家后人,他们仿佛是在听故事一样,听我们讲述了这一段老太公亲手导演的民间传奇。

陈老太公有一个嗜好,就是爱听书,是个典型的“书迷”,他对过往陈家园的艺人们甚为款待,往往是一宿二餐相待,但是要以“说书”作为回报的。南派艺人在于潜演戏文的消息,传到陈家园已是多日之后的事了。此时陈锡龙的家里,正住着相来炳、马潮水、张信初、张康荣等一批北派艺人。马潮水年轻气盛,自然也想跃跃欲试。素有威望的师父相来炳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万一有什么闪失,恐怕老脸也会丢尽。他气得站了起来,给了马潮水一记响亮的耳光。此时,陈锡龙出来打了圆场,他笑着说可以尝试一番。既然是老财主发了话,相来炳无话可说,只是狠狠地瞪了马潮水他们一眼。

性急的艺人和急性的村民,早早来到陈老爷子的大院里。和外伍村的套路几乎没有两样,典雅的八仙桌被拼成了戏台,人站上去还晃晃悠悠。这次倒有了几件行头,秀才帽子、马褂和女人的嫁衣穿在了叫花子似的男人们身上。演出的剧目是《珍珠塔》,由于艺人们不懂得唱书与演戏的区别,节奏显得十分拖沓。仅“方卿别母”到“九松亭赠塔”,就演了四个半小时,村民们看得有些心烦了。无奈之中,只得草草收场。新中国成立后曾在浙江省实验越剧团任教的马潮水,后来回忆这段经历时说:“虽然演得叫人感到可笑,但越剧就是这样诞生的”。

吃完了清明团子,回到家乡参加春耕的艺人们空闲下来,免不了要向乡亲们夸耀一番他们在外的所作所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乡亲们非要他们演来给大家看看,艺人们也想在乡亲们面前显露一手,于是他们精心准备起来。

首先是对剧目内容进行了调整,要求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其次扩大了演员阵容,并用专人打鼓、击板和帮腔,艺人们用女人送来的鹅蛋粉当水粉,用大红纸蘸水代替胭脂,用锅底黑灰画眉毛,还特地请来了本村一位叫李风珠的姑娘指导帮助化妆。

1906年4月6日,农历三月初三,据说是个吉祥的日子。清晨天上飘起油毛细雨,村口的大樟树也抽出了新芽。演出的地点选在艺人李世泉家隔壁的香火堂前,村里的年轻人挑来了四只结实的稻桶,再用两扇门板搭成了戏台,四乡八邻的父老乡亲们赶集似的蜂拥而至,把香火堂前围得个水泄不通。好戏就这样鸣锣开场了。艺人们白天演出了招徕观众的召戏《十件头》、《倪凤扇茶》,晚上演出了正戏《双金花》。由于乡亲们来得太多,第二天的演出从香火堂转移到村口古树下,继续演出了《赖婚记》的前半本。

但在第二天却发生了意外。因为演出是自娱自乐,没有想到去给甘霖镇的团练头子樊金焕“烧香”,他竟以演“淫戏”为由,指派手下到东王村抓人。这样一来激怒了村民,他们用十八个健壮的小伙子护卫,又请出本村的开明绅士李海法到场坐镇。李海法与嵊县知事有些私交,而且财大气粗,樊金焕不敢妄动,但从此结下了怨仇。

由于小试了两次牛刀,加上这次演出前的精心策划,这次演出大多数村民给予了认可。坐在家门不花铜板就能看到戏文的乡亲们,拣了便宜后拼命捧场,到处自豪地宣称:“我们村的人也会演戏啦!”村道上走来一位颇有声望的老人,朝着粉墨登场的男人们投去不屑一顾的一瞥,扬长而去。这个老人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次被他看来是伤风败俗的粉墨登场,标志着中国越剧的诞生,也奠定了东王村“越剧摇篮”的历史地位。

越剧出世的实在太匆忙了,匆忙得连名字都来不及取。艺人们想到在杭嘉湖和上海滩颇有些名气的绍兴大班,便借光发挥谦称自己为“小歌班”。即使在今天嵊州乡下,仍有一些老人习惯称越剧为“小歌班”。后来“小歌班”到外地演出时,因为乐队过于简单,既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丝竹伴奏,只有一只笃鼓和檀板发出单调的“的笃的笃”的声音,所以人们又称越剧为“的笃班”。

范瑞娟、傅全香、钱法成、张建华等为“越剧首次试演地”纪念碑揭碑

2002年春天,离嵊州二百多里外的临安市乐平乡的外伍村,今天比过年还要热闹。乐平乡和外伍村的老百姓,在为“越剧首次试演地”纪念碑的落成,举行专门的庆祝活动。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啊,因为它沉寂了将近一百年。人们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连越剧故乡的嵊州,也感受到了历史的回声。

作者简介:钟冶平,国家一级导演,10集纪录片《百年越剧》总导演,20集纪录片《舞台姐妹》总导演,越剧史专家。《百年越剧》荣获“中国广播电视大奖·广播电视节目奖(第20届电视文艺星光奖﹚”;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纪录片奖·一等奖”;“优秀导演奖”;“优秀摄影奖”;2006年度浙江省广播电视文艺奖·文艺专题一等奖;2006年度浙江省新闻奖·一等奖;浙江省电视文艺奖·牡丹奖一等奖;出版百年越剧文集《万紫千红总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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