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老的《家》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经典之作,阅读巴老原著时却每每感受到表层面悲剧剧情沉重地推进之下涌动着的浪漫理想的。正如巴老1931年在“《激流》总序”中写道:“我的周围是无边的黑暗,但我并不孤独,并不绝望。我无论在什么地方总看见那一股生活的激流在动荡,在创造它自己的道路,通过乱山碎石中间。”所以,将小说《家》搬上舞台,地演绎剧情并不难,准确地刻画人物性格也不难,难就难在充分地表达出那种沉重悲剧下涌动着的,便像要描画出长夜欲晓时被浓重的黑色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曙色一般。 最近同时有四出《家》剧出现,出乎我意料之外,简洁精致的越剧《家》较成功地表现了这种悲剧下涌动的,在精神层面上更接近了巴老的原著。 没有明确的幕序场次,没有华丽的舞台布景,没有花哨的歌舞陪衬,却是充分运用了戏曲表演上虚拟写意的手法,以及流派纷呈的声腔艺术,着力于揭示人物各自心灵世界颠覆与重建痛苦的艰难曲折过程,这正是越剧《家》胜人一筹的地方。 编导者在剧情上裁剪得体,只抓住觉新、梅表妹、瑞珏和觉慧、鸣凤这两组爱情悲剧展示人物内心的波澜起伏,落笔简练却浓重。 觉新与瑞珏新婚之夜正是梅表妹出嫁之时,舞台上两个新娘同时出现,亦可理解为一个是觉新心中的新娘,一个是觉新现实中的新娘。一个新娘哀哀忧伤;一个新娘殷殷期盼;新郎却临路迟回,进退两难。这一段尹派王派吕派三重唱配合得有滋有味,十分出彩,又十分贴切。 以单仰萍典雅含蓄的外形和气质饰演孤寂忧悒的梅表妹再合适不过了,可是单仰萍却面临着新的挑战。往日她饰演的角色性格大都与梅表妹相似相近,譬如林黛玉,譬如霍小玉,等等。如何在相近相似的人物中表演出她们的不同、她们的个性呢?而孙智君遇到的挑战恰恰与单仰萍相反。孙智君以往比较善于饰演刚烈开朗的角色,譬如陈三两、杨淑英、潘金莲等等。而这次在《家》剧中饰演贤惠温柔的瑞珏,与以往角色反差很大,如何恰如其分恰到火候地表现瑞珏的性格呢?笔者没有机会采访到单仰萍和孙智君的演出心得,只在舞台上看到了眉梢眼角一颦一笑都带着淡淡忧伤,与那大观园中孤傲率真的林黛玉全然不同的梅表妹;看到了娴淑善良端方的瑞珏,虽仍是自派唱腔,却不是以往的亮丽轻灵,而变得醇和婉转了。 鸣凤投湖后,觉慧与觉新有一场新旧思想的正面交锋。男演员与男演员演对手戏较之男女演员的对手戏不容易出彩,而这场戏在赵志刚与许杰的倾情演绎下却极具冲击力,是悲剧下涌动的喷泉般地迸发。 初始很担心许杰,陆派艺术以儒雅见长,能否表现觉慧的少年意志血气方刚?可许杰一出场便让人打消了顾虑,一身纯白学生服的觉慧满脸阳光,青春奔放,像一颗长夜欲晓前的启明星。 觉新风雪赶路是全剧的,向来逆来顺受的觉新也已经抑制不住内心悲愤的爆发。赵志刚以大幅度的形体动作和连缀不绝的唱段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觉新彼时彼境的心理搏斗,取得很强烈的艺术效果。 赵志刚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艺术上的永不满足,不拘泥窠臼不安分守成,隔一段时间他总会给观众一个意外、一份惊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赵志刚的唱腔在《家》剧中又有了新的广度和深度的发展,加之全剧时时采用的轮唱重唱,愈增加了音乐表现力和感染力。 (摘自 《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