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是古老南戏的发源地。坐落于瓯江入海口处的江心屿,是温州著名景点之一。流连于优美自然的游人看客或许并不知道,江心屿,是一个“有故事”的小岛,四大南戏之首的《荆钗记》的故事,就发生在岛上的江心寺上。
20年前,《荆钗记》作为温州“南戏新编剧目系列工程”之一,首度亮相温州市戏剧节。甫一推出,便引发不少好评。前不久,作为新编越剧《荆钗记》首演20周年纪念演出,温州越剧团三代演员携手演绎了这场800年前发生在当地的悲欢离合。这部整理改编自南戏同名剧本,由张思聪编剧、杨小青导演的越剧作品,也再度焕发出它的光彩。
用现代的眼光看,《荆钗记》讲述的故事似乎太“套路”:温州才子王十朋拒婚宰相千金,遭奸相排斥,致夫妻分离;钱玉莲坚守信誓,愤然投江,幸亏得救,最终大白,小人得惩,夫妻团圆。其中的误会与巧合,在“聪明”的我们看来,近乎儿戏——王十朋何必要和宰相硬碰硬?他不能虚与委蛇、寻找更好的处理方式吗?钱玉莲怎会如此轻易地相信孙汝权带来的家书?她不知道孙氏的为人吗?但这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人感动。
类似的故事,在传统戏曲舞台上俯仰可得,比如《琵琶记》里的蔡伯喈与赵五娘、《焚香记》里的王魁与敫桂英……故事大同小异,都是情投意合的夫妻,丈夫进京赶考得中,就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想要招婿,于是乍然富贵的年轻人不得不面临爱情与事业的考验。越剧《荆钗记》在原剧本四十八出基础上做了精简,删去王钱婚娶、十朋为官诸节,仅取原故事主干,却不失其曲折勾连,呈现到舞台上不仅跌宕好看,也明快了许多。
对经典文本的现代改编,素来是戏曲传承发展的一个重要课题。由于南戏在戏曲史上的特殊地位,其改编尤其有“魂兮归来”的意味。或许,这也是越剧《荆钗记》仅作现代舞台演绎的适应性梳理而并不植入过多现代观念的缘故。在《荆钗记》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太多的巧合——钱玉莲投江被钱载和救起是巧合;王十朋误传死讯是巧合;时隔五年两人在江心寺偶遇更是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巧合。这些巧合,在如今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舞台演出中,自然显得扎眼,然而放到原初四十八出、在过去或许需要演出多日的体量长度里,可能就不再是问题。从这个角度讲,与其称之为“匠气”,毋宁说还原了南戏的部分真容,也让人了解到古代人们受交通、信息等种种局限而产生的焦虑与遐想。
或许,还是戏里所说的那句话,“天道终酬信”。《荆钗记》与同时代相似的爱情故事相比,最与众不同的一点,就是男女主人公,自始至终都坚定地坚持着自己的诺言——一个孩提时代许下的诺言。钱玉莲可以为了王十朋牺牲性命;王十朋也可以为钱玉莲终身不娶。这样的“信诺”在今天这个浮躁的社会,更显得弥足珍贵。从男女爱情的角度去看《荆钗记》,未尝不可,却未免小了。孔子说“民无信不立”,这种“信”所传递的价值观,虽穿越古今而恒在,而它所依托的故事以情感人,显然符合老百姓的欣赏趣味。“南戏新编剧目系列工程”想做的,当然不是在泛黄的故纸堆中挖掘几个可以在舞台上演的故事。但是,透过这些故事,我们确实看到了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和情感,以及他们给予当代的启示。
《荆钗记》最初的表演场景已难稽考,其新编越剧版无疑提供了一个现代的重要样本。三代王十朋与钱玉莲同台亮相,场面何其感人。剧中钱玉莲投江前和王十朋听闻钱玉莲投江后的两大段唱腔,个性、情绪表现得十分突出,表演也是讲究的。全剧的导演风格简洁而不僵化,砌末点缀之下,舞台淡雅又充满生活气息,特别是戏中戏里的戏中人与主人公互动的设计,可实为现实场景的看戏,可虚为人物的心象投射,与最后夫妻团圆时一盏盏飘向舞台中央的花灯构成一组颇具意象色彩的诗化语汇,是十分精彩的。某种程度上,这不仅赋予过巧的故事一个写意的言说语境,使它的某些缺陷可以忽略,也让全剧更加风格化、个性化,让文情质朴的越剧《荆钗记》具有了更加精致、现代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