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折下“梅花奖”的王滨梅时,她最打动记者的是一句“放不下”,平淡中似有百转千回之情。越剧舞台上下,像她一样放不下的人,自从“越剧女班”于1928年进入上海大放异彩直至和当今观众仍有“余温之恋”的近百年历史中,不知还有多少。
和其他传统戏曲相比,越剧的生命力,看起来依然很美。不说他乡,光是台州的越剧人才、戏迷,就足以让人视为台州财富之一。在越剧圈内,台州这座城的能量,同样是今日越剧向前行的一个动力。
记忆里,都有一座戏台
在台州,80后成了越剧戏迷,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26岁的何静从小就迷越剧。童年,每当村里搭起戏台,小小年纪的她就像那样“失魂落魄”,总是占住戏台的前排,戏散之后千般不舍,一旦有新戏上演,就非去不可。家里人一开始觉得好玩,后来都有些紧张,因为在长辈看来,越剧是老人的消遣,是成年人的游戏,他们担心女儿不走正路,每每以“别的孩子都爱学习不爱看戏”为由批评她。但她痴心不改,一直到去了浙江财经学院读书,还因为对越剧的热爱加入了学校的戏曲社团,在那里她遇见同乡校友江君辉,以及同为“圈内人”在浙江工商大学就读的老乡金文飞。她发现在越剧戏迷群中,自己非但不孤单,竟然还是个“孤陋寡闻”的人。
“江君辉对金派、尹派、傅派等流派有什么特点,哪些名段应该怎么唱都很了解,金文飞还能参与演全本戏。他们对越剧的研究都比我深。”
而从江、金二人处,记者则发现了他们仨的共同之处:小时候都是“不爱学习爱看戏”的孩子,在戏台下,都做过梦。
台州鼎鼎有名的民营剧团,是这三人的“越剧奶妈”,但如今已各自赏玩于不同级别越剧殿堂的三人,反过来看到的“奶妈”,尽管风韵犹存,但难掩“沧桑粗鄙”。
“曲目、舞台都不够精致”、“演员良莠不齐”等民营剧团的缺点,他们都看在眼里。面对“戏台”魅力的褪色,在银行业就职的何静选择去杭州、绍兴等“越剧更精致”的城市看更高水准的戏。金文飞则留在杭州工作,加入杭州青年越剧社浸淫于越剧中。现在还会在“戏台”前认真看戏的,只有江君辉。他说自己对中生代的越剧名角,如茅威涛、吴凤花、章瑞虹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欣赏,不过“如果这些名角来台州演出,有机会去看当然最好,看不到也不遗憾”。
迷的就是越剧小腔的那种百转千回
“很多年轻戏迷是因为追星而看戏,但我更喜欢听金采风、王文娟、袁雪芬等老先生的唱碟。老艺术家们用在越剧上的心血,中生代以及新一代的越剧演员很少能付出。民营剧团中的演员已经无所谓流派,专业剧团中演员的基本功,也因为缺少打磨显得不扎实。”
江君辉的这一看法,在杭州“逢戏必看”的金文飞也深有体会。小金是个铁杆的“花粉”,她迷范派小生吴凤花,因为欣赏吴凤花那浑厚阳刚的唱腔,尽管嗓音清丽的她自认更适合唱徐玉兰的徐派小生,但她一直在和自己的声带对抗。原因无它,就是“流派的魅力”。
每一个流派的形成,台前幕后不知都有多少人的付出,而学成某个流派,更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一些年轻戏迷,在追随茅威涛、吴凤花等名角的路上,用的却是追娱乐圈偶像的心态。而越剧的美,往往藏在细小处,心浮气躁地追求,注定一无所获。
在这些年轻人眼里,越剧真真是美不胜收。
“茅威涛版的《梁祝》有一段,是梁山伯得知祝英台是女儿身后前去访英台,途中茅威涛的每一个转身,有快有慢,不同的节奏里就有不同的心情,里面太有讲究了,人物的心情都在这些动作里体现出来了。”这是何静心里的越剧之美。
在私企工作的金文飞,每天坐车上班的途中,打发堵车的消遣,就是听随声听里的原声唱段,捉摸吴凤花的每一句唱腔。“该怎么呼吸、发音,每个音拖多长,都不是无缘无故这样的。”
身为门外汉的记者向江君辉提出“越剧唱腔的悠长、叙事节奏的缓慢是不是阻碍年轻人接受越剧的原因”一问,他淡定地回答:“越剧小腔拉得很长,让节奏变慢,是缺点,也是优点。戏迷迷的就是越剧小腔的百转千回,它的魅力很大。一句完美的小腔,就能获得满堂彩。不这么唱,越剧就不好听。”
没有成熟的市场,越剧未来可想而知
1982年生的丁蔚慧,在一篇博文里将自己理解的台州戏迷分为五类。她自己是属于第一类:基本上到一个场子会坐着看到结束,确实是喜欢越剧,会很投入地看,动情处会泪流满面。
丁蔚慧的大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读这个专业前,她就在十几年的越剧观赏中迷上了“汉语言”。茅威涛携小百花剧团演员到椒江上演《陆游与唐婉》时,丁蔚慧看得如在梦中。“茅威涛在打成剪影的舞台上出现时,就像在画中一样。”打动她的,还有陈辉玲饰演的唐婉,那大段的内心独白《断肠人》:薄悠悠一件罗纱衫,寒凛凛不能暖胸膛。眉戚戚抬头天空望,眼忪忪满眼是悲伤。
对这段哀伤无尽的独白,玉宏集团董事长、资深越剧票友周夏龙,不仅仅是欣赏。外表粗犷的他,还曾在创业之初备受折磨之时弹着琵琶吟唱过。相对于何静、江君辉、金文飞三位年轻的戏迷,周夏龙和丁蔚慧因为经历过更多人事,所以对越剧懂得更深。
“中国文学最提倡,越剧中传达得更多。而在现实中的稀缺,不经历人事的演员,就很难唱出个中的伤痛。”丁蔚慧如是说。
作为台州80后戏迷大龄组的一员,丁蔚慧对“新戏”、“旧戏”不怎么介意。她看过越剧版《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欣赏茅威涛的《江南好人》,听说某个水准较好的民营剧团在哪里搭台,也还会去捧场。不过她对越剧的发展,挺悲观。
“台州的戏迷很多,台州的越剧市场却还是几十年前的模式,即搭台演出观者如云,剧场演出大家都去求赠票。这也很正常,从前出一部戏,要三五年甚至更久来打磨,现在消遣的都是微博式的段子文化。大家对越剧的热爱,没有成熟的越剧市场、越剧文化为基础,随着这一批越剧明星淡出舞台,这几代越剧迷放下越剧爱好,越剧的未来可想而知。”丁蔚慧说。
金文飞对记者说,自己其实早就可以回到台州工作,一直在杭州,就是因为有那么一群可以一起排戏演戏的同道,以及经常能和名家对话的各大演出。杭州的胜利剧院在周末免费向票友们开放舞台,她和剧团的成员,在这里演出过用一年心血排练的全本《白蛇前传》。“场子都坐满了,来的很多人是我们的朋友,有些人之前一场越剧都没看过,看完我们的演出后,一听说哪里有演越剧,能看都会去看一下。有一个让越迷们施展、交流的平台,对越剧的繁荣太重要了。”金文飞兴奋地说完,顿了一顿又有些惆怅,“要是台州现在能有这样的越剧团该多好啊!这样我就不必担心回台州后,只能自娱自乐打发时间了。”
和王滨梅父母是好友的周夏龙告诉记者,在王滨梅小时候的那个年代,正是自己这辈人最为越剧痴狂的时候。那时,玉环坎门喜欢越剧的人很多很多,台州的越剧人才,他能报出好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才在周夏龙的公司冠名的五届“越迷争锋”演出上留下很多倩影,至于坎门越剧人才现在出了个王滨梅,周夏龙很高兴,但他显然觉得这还不够。